李零在讲座上。
最近,曾一度丢失海外但终究被我国追索返还的文物在国家博物馆会集展出。其间很大体量的文物都是青铜器:秦公晋侯青铜器、“方罍之王”皿方罍、青铜虎鎣、曾伯克父青铜组器……这些青铜器纹饰精巧、雄壮严肃,在展厅的灯火映照下熠熠生辉。
青铜器是最能代表我国的器物之一,它的形制、纹饰以及铭文等等,无不散发着共同的我国气味。咱们该怎么解读这些熟睡两千多年的文物?最初被铸造的时分它们做何用?承担着怎样的礼制上的、典礼上的特别功用?而布满于青铜器身上的各种纹饰图腾又有着怎样的开展头绪?它们承载了先民们怎样的崇奉和审美?
9月17日上午,北京大学人文讲席教授李零,在我国艺术研讨院举办了一场名为“万变归一:从商周铜器看我国纹饰传统”的讲座,并与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徐天进、我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讨所研讨员苏荣誉、中心美院人文学院教授李军对话,评论商周青铜器纹饰的源流、特征、类别及对后世的影响。
李零拿手将考古材料、古文字材料和传世文献结合起来,他从前担任美国芝加哥大学、美国远东学院等院校的客座教授,出书有《入山与出塞(考古学论文集)》、《铄古铸今:考古发现和复古艺术》、《孙子古本研讨》、《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我国方术考》,《我国方术续考》等等,李零最近出书了一本新书和本次讲座相关,名为《万变:李零考古艺术史文集》。
青铜器上纹饰的三大体系:龙、凤、虎
研讨青铜器的纹饰,是青铜器研讨中十分重要的一项。早在宋代就有学者重视纹饰问题,近现代学者如容庚、马承源,包含今世美学家李泽厚,都评论过这个问题。
研讨者能够从原料、器形、纹饰、自名、功用等好几项来研讨这个问题,许多人以为考古学家研讨的类型和纹饰是一回事,其实并不完全相同。现在讲的纹饰的概念,首要是一种平面装修,它与器物上的圆雕、浮雕、地纹等等,组成一个全体。就纹饰的要素而言,有圈纹、弦纹、C形纹、T形纹、F形纹、非字形纹、叶形纹等,纹饰的布局,也分器盖、器口、颈部、腹部和圈足,依据整个器物的形状和全体性来规划。西方的纹饰传统虽然有动物纹和几许纹,但总的来说是以花叶为主,比方波斯的莲斑纹、棕榈纹、玫瑰纹等等,这些纹饰都是笼统化的。
在李零看来,我国的纹饰,前期出土器物上有神面纹或许叫人面纹,比方良渚玉器上最繁复的斑纹,既是大字人形,又是大人脸;石家河文明玉器和龙山文明的玉器里,神面纹比较狰狞;人脸比较写实的是湖南出土的人面方鼎,但现在是孤例。最近在清华大学展出的石峁遗址出土文物,其间的神面纹石刻也很有意思。这种人脸形象,可到了商代和西周的青铜器上就比较稀有,战国青铜器上的纹饰又出现人,但不是体现脸。这种现象颇让人隐晦,有学者以为便是个装修,没有什么含义,也有学者如张光直先生则建议“萨满说”,以为这种纹饰是用来通神的。
良渚文明时期 玉琮王上的人面纹
人面方鼎
进入商周时期,青铜器上的纹饰发作很大的改变,一个重要体现是兽面纹替代了神面纹。这个时期,铜器上的纹饰首要分三大类:动物纹、几许纹、画像纹,出现时刻略分迟早,互有堆叠。商代和西周中期曾经,以龙纹、凤纹、虎纹为主;西周中期今后和春秋前期以鳞纹、窃曲纹、重环纹和山纹为主;战国盛行画像纹,出现了战役纹、燕乐纹等,体现田猎、采桑、燕乐、战役,局面巨大,内容细密。
就动物纹而言,李零指出,我国传统纹饰一向以龙、凤、虎为主,而龙凤纹是我国连续最长的纹饰。商代和西周前期盛行贪吃纹,其实是龙首纹,典型特征是有恐惧的双眼和锯齿状的牙齿,突出体现的是动物的脸,特别是那种恐惧的双眼。从商代到西周中晚期,窃曲纹、鳞纹以及许多组合纹饰,都与龙凤纹的演化有密切联系。
提到龙纹与贪吃纹,在李零看来,龙的原形是鳄鱼。我国古代所谓的“钟鸣鼎食”,我国的礼和礼器,多与吃饭有关,而鳄鱼什么都吃。他还用一组图片生动展示了青铜器上各种龙的典型形象,以及“龙”字字型从甲骨文、金文到后世的演化进程。龙头有角,龙背起脊,龙身有鳞。龙角分木棒角、羊角、牛角、掌形角,杂糅进不同动物的角,但主体仍是鳄鱼。
在《说龙,兼及贪吃纹》中,李零就专门论说过龙纹与贪吃纹的联系,《吕氏春秋·先识》:“周鼎著贪吃,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抱更也。”“有首无身”正是贪吃纹的特征。贪吃纹是龙首纹,包含双角、双眉、双眼、双耳和额饰、鼻饰、大口、利齿。至于虁龙纹,则是带状的侧身龙纹。古人说夔是一足龙。这种龙并非只要一足,而是侧视效果的龙。一头双身龙为对剖式,一身双头龙为顾首式。纹饰布局,多随器形,比方蟠龙纹就多用于盘。
贪吃纹
谈到凤纹,李零介绍,凤分男女,雄曰凤,雌曰凰。《山海经·南山经》说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彩色而文,名曰凤凰”。凤凰是幻想的动物,他估测是以锦鸡、雉鸡、孔雀等雉科动物为首要仿照目标,但也糅进鹰科动物的特征,比方有时作钩喙。这类动物有肉冠(掌形冠)或羽冠(辛字冠),长尾和彩羽。动物学家或以极乐鸟(Paradisaeidae)当之,恐怕不当。极乐鸟自成一科,出于南太平洋的新几内亚,我国没有。西周中期铜器上的垂冠大鸟纹,所谓垂冠,其实是一种分叉的冠,这种其时盛行的纹饰很有特征,但前有源,后有流。而所谓的夔凤纹,其实是一种相似虁龙纹的侧身凤纹形象。
他还列出“凤”字的甲骨文写法,能够看到鸟头上面有一个冠,相似孔雀冠和鸡冠,重要的是,“凤”字在甲骨文里边便是“风”的本字,古代占卜有风角鸟情类,鸟被用来望气候风,凤是候风鸟。现在包含我国在内,许多国家的风向标,也多以鸡、鸟为装修。
假如说,龙和凤为我国的瑞兽,都是幻想中的动物,实际中不能对等入座,那么虎是一种实在的动物。虎纹的背后又隐藏着哪些信息呢?李零专门写过《“国际动物”:我国艺术中的狮虎形象》,他以为,虎是典型的亚洲动物,狮是典型的非洲动物。山君以我国为中心,归于典型的我国动物;而狮子是一种外来动物。我国人是借山君知道狮子,它是从波斯和中亚输入我国,输入后就变成了瑞兽,也带有幻想颜色。天禄、辟邪是我国化的翼狮。“狮子一跑到我国来就给咱们引进了两个国际艺术:一个是咱们我国人舞狮子,还有一个便是家门口放两个狮子看大门,这两种艺术都是朴实的西方艺术,到我国今后落地生根,所以这是一种国际艺术。”
商代的虎纹有许多种,典型纹饰是殷墟石磬上的虎纹。有点像叶子,但不断地勾连,又像大雁在空中飞。西周的虎纹是一种双叶形虎纹,这种虎纹的运用一向能够连续到战国时期。而东周以来的虎纹,是一种双钩S形虎纹,一向沿用到汉代。因而铜器上的虎纹,有时代性,但中心都是有堆叠的。
“这些改变实际上十分杂乱,我今日只想归纳一下:虽然有万变,可是万变不离其宗,所以我叫万变归一,总的来说最大的三个体系,便是龙、凤、虎。”
虎纹石磐
几许纹与画像纹的演化
谈到青铜器上三大首要纹饰中的几许纹,李零指出,几许纹以点、线、方形、圆形、三角形、漩涡形为特征,考究平分和对称。弦纹和圈纹是最早也最一般的几许纹。商代出现的“云雷纹”,其实是宋代人取名,云雷纹多作贪吃纹和龙凤纹的地纹,涡纹和非字形纹往往起平分或距离的效果。西周晚期盛行的“窃曲纹”,是由龙凤纹简化和笼统而来,所谓的“窃曲”,其实是勾着身子的龙和凤,此名见于《吕氏春秋·适威》。别的用的许多的便是“鳞纹”,则由龙纹改变而来也十分显着,由龙鳞演化,分长鳞(作前凸后凹形)、圆鳞(作圆果形)、复合鳞(前两种鳞纹的组合)、穗形鳞(圆鳞出芒)四种。山纹是由四种鳞纹中的一种或两种加双背窃曲纹与波形带组合。此外还有麦穗形的穗纹、瓦纹、直纹。几许纹最重要的功用,是它合适把不同的曲线、点线组合起来,是一种复合型。
从人面纹到兽面纹,青铜器纹饰阅历了前期、商代、西周适当长时刻的演化,纹饰与器形在不一起期也有堆叠联系。到了战国时期,画像纹的出现,透露出纹饰发作的一大新改变:局面更为巨大,画面愈加杂乱,人物、动物、故事愈加详尽。比方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战国宴乐打猎攻战纹壶,纹饰分为许多段,最下面是体现水陆攻战,上面则杂乱展示了吃饭、行旅、投壶、射箭、打猎、采桑等局面,这在曾经的器皿中是没有看到的。
从动物纹、几许纹到画像纹,商周青铜器上的三大类纹饰,第一类取象于动物,偏于写实;第二类是动物的变形,偏于适意,富于装修性;第三类体现人和人类日子,趋向细密、烦琐。李零总结说,“艺术的演化也常常是相同,一瞬间显得是大气繁荣,一瞬间显得十分细密烦琐,在历史上或许会替换出现,咱们今日仅仅评论了它较早的一段,后续为咱们研讨更晚期的纹饰供给一种评论。”
我国传统纹饰研讨前路绵长
在随后的评论环节,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的徐天进教授,是掌管过山西周原周公庙遗址开掘等重大考古作业的闻名专家,他以为商周青铜器的纹样,假如不能够很好地了解,或许影响到咱们对古代社会全体的知道。这方面材料十分巨大,但基础研讨仍有许多作业要做,值得未来有更多的人来介入问题评论。“这是一个特别风趣的范畴,也是归于咱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很好开垦的一块地步。我觉得未来的空间应该很大,可是现在确实咱们对整个纹样的体系了解得还太少,需求评论的问题十分多。”
参加评论的苏荣誉教授,来自我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讨所,长时间致力于青铜技能与艺术的研讨,他也以为,青铜器的纹饰不管对考古学家仍是艺术史家而言,都是比较难以打破的问题,我国青铜器为什么有这样的纹样,这样的纹样为什么会和其他地方不同,咱们去大英博物馆、大都会博物馆能够一眼看到我国青铜器的不相同,可最中心的问题是“万变归一”的“一”究竟是什么,他也期望从技能进化、技能打破的视点,对此进行探究和解说。
别的,青铜器铸造出来时是黄色的,纹饰不容易体现出来,现在发现这些纹饰是通过处理的,里边常常进行彩绘,进行过填、镶嵌,纹饰体现的层次和颜色是十分五光十色的,因而纹样的层次感以及不同调配,也值得深入研讨。“要得出一个定论,或许一个时段,或许一个区域的阶段,其实还有十分绵长的路需求探究”苏荣誉说。
来自中心美院的李军教授则对李零的“归一”做了发挥,他从纹饰改变的视点估测,我国的纹饰传统,也许是一个从“一”到“三”的进程,前期以人脸、人面或许神为中心,是以正面图画为主的“一”,到商周则为“二”,比方贪吃纹、夔龙纹、夔凤纹所出现的正侧二元联系,后来特别是从东汉魏晋南北朝开端,跟着释教进入我国,装修体系里出现一个完好的中心图画跟两旁图画的联系,则演化为了“三”。这种规则是否建立,值得进一步研讨。他也认同苏荣誉所说的颜色问题,青铜器与原料、颜色体系、颜色层次,体现在一个器物上,应该评论主和次的联系,艺术史里讲图体联系,在一个器物上一起出现,这些视点或可对纹饰研讨做出弥补。
梁治平在总结时说,当咱们进入到几千年曾经的国际时,不管是物质的国际、文明的国际、思想观念的国际,咱们其实是在进行一种探险,提出自己的解读,对问题的解读不相同,定论必定也十分不同。古人在器物上留下的纹饰,究竟是无意识的,仍是想表达某种东西,现在从头解读起来有多少依据,这有很多挑战性,自身就十分令人兴奋,这种研讨十分需求有实证精力和科学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