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72岁玩偶修补师，修补娃娃，也是修补回想
那些 “娃娃坏了就买个新的，为什么要修？”朱伯明话音刚落，女孩大声说，“我和娃娃很有爱情的，这么多年去哪里都陪着我，娃娃患病了很悲伤，不可能扔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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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伯明在修补一只兔子毛绒玩偶。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记者 肖薇薇 修改 胡杰 校正 卢茜
72岁的上海老伯朱伯明是个玩偶修补师。
“玩偶医院”开在朱伯明的卧室，书橱隔出一间小厅。一张用了几十年的方桌上，大大小小的剪刀、镊子、针线等东西整整齐齐码在铁盒里。紧挨着另一张桌上，铺着白色柔软的绒毯，十几只需求修补的毛绒玩偶挤在一堆，坐着、躺着，各种姿态。
开端一个月能接一两单，最近几个月，简直每天都有“娃友”上门，送玩偶上门修补的多是上海本地人，也有人特意从国外赶回来，也有一些毛绒玩偶被层层包裹着寄来。“娃友”们说：这些娃娃是他们的孩子、伴侣或朋友。
每天朱伯明都坐在作业台前，有条有理地修补，常常一坐六七个小时，偶然动身去澡堂清洗玩偶，或是倒杯茶。出门的两三小时，他在手机里记好一堆待买的布料、针线，骑上一辆锈迹斑斑的二八自行车，赶去上海旧货商场，沿街遇上布料店，推上人行道一停，就进店问货。
“修旧如旧”，在朱伯明手里，毛绒玩偶嘴角笑脸的弧度、拥抱带来身体的细微洼陷、泛旧的毛绒色彩，都能修正成主人回想里的容貌，“听他们的故事，我才理解了修补的含义，帮他们留住一段回想”。
▲“玩偶医院”正在进行修补的娃娃们。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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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家宝宝今日好一点了吗？”
天刚蒙蒙亮，朱伯明醒来，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了开机键，“叮咚叮咚叮咚……”，积累了一夜的音讯在手机屏幕上不断弹出。一位顾客清晨一点多钟就发来信息，“朱伯伯，咱们家宝宝今日好一点了吗？”
她的宝宝是一只十六岁的毛绒兔子玩偶，名叫“娃娃”。几天前刚送来朱伯明的“玩偶医院”时，“娃娃”身上的毛绒磨损严峻，一块儿一块儿的“皮肤”暴露，白色毛绒泛黄，“蔫蔫的没有精力”。
朱伯明摘下近视眼镜，双手接过“娃娃”，悄悄抚摸着，细细检查每一处。几分钟后给出了他的“医治”主张：清洗，植毛，充棉，医治时刻需求一个月左右。得到主人首肯后，毛绒兔子被留下来等候修正，主人亲了她好几下，才放下走了。
“病况”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玩偶的布料破损、氧化最为常见。又能细分出许多类状况，多年未清洗、宣布异味的玩偶需求清洗；软趴趴站不起来、变形了的玩偶需求填充棉花；损害的五官、四肢、衣物得一比一复原修正；毛绒掉落的部位需求一点一点进行植毛。
玩偶身旁的卡片上写着档案，特别注明晰它们的年岁、性情和喜爱。6岁的毛绒玩偶“妈咪狗”从佛山来到上海时，表层“皮肤”呈现大面积掉落，面部缝着几十条棕色粗线，企图牢牢网住里衬的布料，防止棉花弹出。主人附上纸卡，请朱伯明留神，“妈咪狗喜爱抱抱，贴贴胸，惧怕打雷，简略吃醋”。
▲修补完结的“妈咪狗”玩偶。受访者供图。
吃过熬了一夜的薏米粥，朱伯明给自己泡上一杯绿茶，坐到作业台前。他盯着这堆玩偶看了顷刻，排好今日修补的次序，计划先给“娃娃”做清洗，它现已一年多没有“洗澡”。
家里的澡堂是玩偶们的清洗间，清洗剂是他托付几位上海交通大学化学系的研讨生研发的配方，用量通过他屡次测验后总结而来，“需求很温文，又得分化污渍”。
为了防止呈现毛绒褪色或腐蚀掉落的问题，得先给它做个“皮试”。依据玩偶的原料和洁净程度，他配好清洗剂，倒进一只浅蓝色塑料盆里，混合必定量的清水，沾湿毛刷，悄悄涂在“娃娃”的脚底。十分钟后，没有呈现不良反应。
四十厘米高的“娃娃”刚好能躺进盆里，水没过它的脖子，脸浮在水面上。他右手拿起毛刷，悄悄地往一个方向刷，左手举着手机摄像，“你的娃娃正在清洗中，”再将“娃娃”悄悄翻转，拍照另一段视频，来回刷数次，再拍换水冲刷后的视频，“扩大给你看，娃娃洁净了。”最终一个视频中，“娃娃”躺在网兜上，下面是守时十小时的空气净化器。
每隔一瞬间，朱伯明会拍一段视频，发给玩偶主人，他戏弄，“几天拍几百个视频的状况都有，玩偶单独留在我这边，主人都十分不放心，很舍不得，时不时要关怀一下的。”
忙不过来时，老伴儿学着给他打打下手，补缀一些小配件，为毛绒玩偶做简略清洗和吹干。他仓促交待她几句，走下楼推出他改装过的二八自行车，赶着去上海最大的旧货商场淘布料。
▲朱伯明骑自行车淘布料的路上。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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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不下来的“修补匠”
这辆二八自行车跟了他快五十年，车身锈迹斑斑，把手被磨得润滑，骑上去“嘎吱”直响。他已记不清自己修补过多少次，最近他给自行车换了最新的轴承，轻踩一下，车轮主动多转几圈，骑上去轻捷又省力。
退休前，朱伯明做了几十年的技工，担任金属零件的切削，“下刀得精准，有一点点差错都不合格，”后来在一家集成电路规划公司做模仿工程师，画零件模型图是基本功。
他喜爱耍弄东西。家里的收音机、音响、电扇和机械手表，常常被他拆开来，修一修再装回去。他用了几十年的作业桌，两边的架子上收纳着他的“宝贝儿”，“每一个喜爱修补东西的人，都有一个乱糟糟的房间，堆满东西、零件和老物件。”
十五六岁时，他照着裁剪织补的书本，画了一些简易童装把戏。他回想，一家五口人的布票无法做出五套衣服，他会用裁衣服剩的边角料缝个口袋、袖套，有时缝个假衣领，戴在衣服里边显精力。
▲六年未清洗的毛绒玩偶变得干洁净净。受访者供图。
第一次缝小物件时，下剪刀又快又准，针脚缝得紧密整齐，“我的手很巧”，从那时起，他总会留心不同布料的原料和款式，渐渐上手裁剪大件衣物。
退休后，朱伯明的日子一下悠闲了，他很少出门，小区的老人们常凑在一同打麻将，“我不喜爱，纯粹是浪费时刻，耗费生命”。他常坐在书橱旁的角落里耍弄点老物件，偶然左邻右舍找他修补个小物件。也看看书，翻翻年轻时没看完的莫泊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时刻走得很慢，闲得无聊”。
2011年，一位朋友署理出售一款飞翔玩具，请他做售后修补服务，他“乐坏了”，找来许多机械玩具相关的材料书，常常找些新款玩具研讨，找他修各种玩具的人越来越多。
常有成衣师傅修欠好的毛绒玩偶，送到他手边，谦让地招待：朱师傅，您帮助缝个娃娃鼻子？他接过来，取下眼镜，上下左右打量、丈量，在纸上列出一堆数据，画出草图，再用CAD看图软件画上几十幅模型图交给顾客挑选。
修正玩偶受损的五官更是他的强项，“许多人会裁衣服，但他不会画图，不会规划玩偶的鼻子眼睛。”他自傲能做到一比一复原，“一根头发丝的不同都不会有”。
▲朱伯明用游标卡尺记录下数据，修补有必要一比一复原。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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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这辈子最有含义的一件事”
2017年，一个女孩抱着小熊毛绒玩偶找到朱伯明，玩偶身上的毛绒被磨得光溜溜，色彩褪色到不深不浅很特别，她要求修补后必定要和现在色彩如出一辙。朱伯明不解，“为什么不想要个鲜亮的色彩呢？”女孩回答说，“想保存住小时候的回想。”
他找了许多家毛线铺子都没找到能匹配的，干脆拿了同色系、不同深浅的两捆毛线，调配在一同，“有七多半挨近，肉眼看色彩差不多”。
女孩拿到修补好的玩偶时十分惊喜，她约请朱伯明一同喝咖啡，主张他开一家“玩偶医院”，“日本、意大利，许多国家都有，咱们许多爱娃娃的人都找不到人修，您修娃娃手工这么好，不愁没有生意。”
“娃娃坏了就买个新的，为什么要修？”朱伯明话音刚落，女孩大声说，“我和娃娃很有爱情的，这么多年去哪里都陪着我，娃娃患病了很悲伤，不可能扔掉它。”
“玩偶医院”就这样开了起来。刚开端时，家里人对此并不支撑，修补间挨着床铺，“忧虑娃娃脏”。许多玩偶几年未曾“洗澡”，有时需求修补的玩偶一多，忙起来来不及清洗，摆在桌子上一天，他浑身上下都会发痒，“娃娃上都是螨虫”。
▲朱伯明的“玩偶医院”，他正拿着扩大镜检查娃娃“病况”的细节。受访者供图
每个月都能收到一两只远方寄来的毛绒玩偶。被层层包裹，一掀开，一股怪味扑面而来，“用上海话说，阿婆炖米的滋味”。收到玩偶的第一时刻，朱伯明会先来个大清洗。
熬夜赶工也是常有的作业。朱伯明记住一次，事前谈好的“医治”时刻是五天，第三天清晨一点，顾客打语音给他，“朱伯伯，我受不了了，心里空落落的，睡不着觉。”朱伯明只得通宵赶工。
家里人很忧虑，“他年岁大了，一修娃娃就几个小时，十几个小时，腰酸背痛，怎样受得了。”他不睬老伴儿的啰嗦，“有东西给我修，我才高兴，信任我的身体的自愈才能。”
修补玩偶的空地，朱伯明最喜爱与“娃友”谈天。他的微信里，一瞬间没看就有几十条信息，“娃友”们发来一段一段的故事，他常看了流泪，有陪同主人阅历地震的娃娃；有四十年来与主人寸步不离的小熊；有与主人一同留学美国，六年不曾回国的蓝布偶；一个娃主的娃娃，是三十年前去缅甸出差的父亲花了两个月工资买给她的，等修正好后要送给她的女儿；一位来自上海的娃主说，她的娃娃叫贝贝，是27年前爷爷送给她的礼物，现在爷爷卧病在床，贝贝和爷爷都老了……
“我才感觉，这是我这辈子最有含义的一件事”。
有顾客称他是国内仅有的玩偶修补师，“手工很好”。朱伯明注册了微博账号，看到有网友谈论问询地址，他发一条私信，“朱伯伯在这里”。他戏弄，“我搞了许多年计算机，对电脑、手机这些玩法，很熟悉。”
▲在毛线商场，朱伯明掏出手机比对需求的色彩与原料。受访者供图
也有顾客以为他收费过高，修补旧玩偶动辄好几千的价格，他们宣布一长段文字表达不满，“娃娃在他手里，只能担惊受怕不断给钱，什么都得听他的”。
朱伯明解说，依照工时和修正面积会先给出一个预算，一个修补项目收几百块。“假如是学生，我让他们发个小红包就行。假如没有修正到你回想里的玩偶容貌，我一分钱不收。”他顿了几秒，说，“能够保修三年，现在停止也没有人寄回来返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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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旧如旧”
一些顾客拿到修补的玩偶时，会拿一个扩大镜细心检查，不容许“误伤”。朱伯明得细心问询玩偶患病前的容貌，一遍遍观看主人拍下的视频和相片，记录下关键，揣摩其时玩偶的色彩、色泽和身体弧度，修补前必定要视频与玩偶主人承认。
“每一只玩偶都有自己的脾气和喜爱，这是和主人共处中构成的。”修补时有必要“修旧如旧”，朱伯明描述，“要保存它的脾气，它们的表情、动作都得和主人形象里的如出一辙，不仅仅是看起来相同，连玩偶纺织物的柔软度，抚摸的感觉都要相同。”
一堆毛绒玩偶中，“小熊”一眼就能被认出，它的毛绒杂乱，金黄色和蓝色的毛绒变得暗沉，鼻头的绒布磨损掉落，一团白色的棉花挤了出来。
“小熊”是朱伯明修补过的最年长的玩偶，40岁了。主人林娟（化名）只比它大一岁。林娟曲折打听到与她隔着几个大街的朱伯明的“玩偶医院”，她想给“小熊”修补一个和四十年前彻底相同的鼻子。
▲朱伯明与四十岁的“小熊”在说话，“小熊”具有了一个归于四十年前的鼻子。受访者供图
她抱着“小熊”坐在窗台边的沙发上，轻声说，小时候由于自己身体的问题，很少出门与小朋友游玩，“小熊”是她的第一位朋友，她们每天都会说说话，蹭蹭鼻子。
毛绒玩偶磨损最厉害的，往往是主人最喜爱的部位，是他们最常抚摸、亲吻、拥抱的方位。比方兔子玩偶“娃娃”常常被主人抱着抚摸，全身毛绒都有磨损，与主人的合照里它浑身包裹着洁白柔软的毛绒。
从旧货商场回来，朱伯明网罗到一件三四十年前的灯芯绒儿童上衣，与“小熊”鼻子的残留物，都是泛旧的棕色、粗线条的灯芯绒。他剪出需求的一小块布料缝制“小熊”的鼻子，剩余布料丢进储物箱，等候再派上用场的时机。
他坐到作业台前，用游标卡尺固定住玩偶“小熊”受损的鼻子。记下数据，在电脑上用CAD画出二十多个圆圆扁扁、弧度纷歧的鼻子模型，他拿出手机，给每一个鼻子拍一张照，发给“小熊”的主人，等她承认，哪一个鼻子与“小熊”的鼻子最挨近，再与她开着视频，开端补缀。
“修了三次，小熊才再次具有了一个归于四十年前的鼻子。”看到和老相片里如出一辙的玩偶，林娟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那一刻，我感觉手工得到了他们的尊重，很高兴，很值得。”朱伯明说。
值勤修改 吾彦祖
本文部分内容首发自新京报公号“剥洋葱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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