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三年(744),正月,唐玄宗亲身倡议了一次盛大的践行活动。标准之高,典礼之盛大,参与人数之多,均属空前。
践行的主角是写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贺知章。其时他现已85岁高龄,因病模糊,上疏恳求告老还家。玄宗同志赞同了。
在帝都的高官根本都参与了践行活动,可谓大咖聚集。
唐朝的规则,你懂的。凡是送行,一定要作诗,或许折柳枝。所以,有37人当场写了送行诗,撒播下来。连唐玄宗都写了。这跟咱们现在搞欢迎宴会,都要合影发朋友圈一个样,差异或许是逼格有凹凸吧。
参与的人里边,有一个人很特别。他是一年多前,唐玄宗特意下诏书征召进京的,其时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他与贺知章喝过酒,都是“酒中八仙”天团成员。
他叫李白。
而独爱君今天要写的人是王维。依照通行的说法,他与李白同岁,都出生于701年。
时年43岁的王维,并没有参与这场闻名的践行活动。
【明】仇英 《辋川山庄》(部分)
1
独爱君在写王维之前,专门把这个问题丢到几个老友群里,问咱们:王维为什么缺席这次活动?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论题,没有标准答案,由于王维从未说过他为什么缺席。咱们只能去找一种相对合理的解说。
一个学国画的师妹说,王维缺席,是由于他躲起来了。一个山水田园诗人,跟这种热烈的气氛不搭。
这个解说一出来,群里就被一个个大拇指刷屏了。
但,这个解说看似最契合咱们对王维的知道,其实是错的。
王维没有躲起来,他其时任的是一个叫侍御史的从六品上官职,官阶太低,没资历参与。
而李白获邀参与的两个要素,王维一个都不具有——他既不是唐玄宗的红人,跟贺知章也不曾过从。
有些人,有些事,错失就错失了。
贺知章返乡后,没多久就过世了。王维再无缘与这名奔放、好酒的老诗人相识。
更大的惋惜是,盛唐诗坛的两个大咖,李白与王维,互相错失,终其终身,未曾晤面,互不相识。
他们都曾在相同的时刻待在相同的城市,都有一些一起的朋友,他们必定都知道对方的姓名,可是,他们的生命与诗均没有交集。
2
有些学者说,李、王二人不相识,是李白瞧不起王维,不屑知道这个人。
这个理由,的确道出了两人的性情差异:一个狂放不羁,藐视一切;一个谨言慎行,遵守流俗。特性张扬的人,往往会把内敛平缓的人看得一无可取。
但从现存的诗作来看,两人应该有在暗暗较劲。
比方,都写怀念,一个写“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垂头思故土”;一个写“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都写送行,一个写“故人西辞黄鹤楼,焰火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边流”;一个写“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都是唐诗细分类别的扛把子之作,简直难分伯仲。
现在,李白的诗名比王维盛,但他们的一起代人殷璠则以为,王维与王昌龄、储光羲才是开元、天宝诗坛的代表人物。
即使到了后世,说唐诗,李、杜以下,一定要提到王维,并且很多人私底下更喜爱文人味十足的王维。不只由于他的诗,最关键是他的为人更契合群众审美——他的特性与阅历不难仿照,但李、杜的就很难。
比起李、杜单纯以诗人身份扬名,王维的才艺也更为全面。在古代文人所能通晓的范畴,他都玩得很溜,耍出了新高度。他的书画、音乐与禅理,简直跟他的诗相同知名。
这样的全能型选手,恐怕只要后来的苏轼能跟他拼一下了。
3
不过,在后世读者的眼里,贴在王维身上最首要的标签仍是山水田园诗人。
说王维是唐朝诗人中山水田园诗写得最好的,应该没有人有贰言。就连被李白夸作“吾爱孟夫子,风流全国闻”的孟浩然,也要排在王维后边,世人都以“王孟”并称。
孟浩然是王维的朋友。开元十七年(729),孟浩然到长安考进士,没考上,做了一年北漂,看不到出路,遂在冬季降临的时分南下,回来襄阳。走前,给王维写了一首诗: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
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应守孤寂,还掩故园扉。
诗中充满了愤懑和怨言,一瞬间说当权者没一个肯提拔他,一瞬间说世上知音太难觅。这么痛的倾吐,明显没有把王维当外人。
王维回赠了他一首诗:
杜门不复出,久与世情疏。
以此为良策,劝君归旧庐。
醉歌田舍酒,笑读古人书。
好是一惹事,无劳献子虚。
全诗都在鼓舞和安慰孟浩然,劝他回乡隐居,没必要辛辛苦苦跑到帝都献赋求官,就差说出“不要像我相同苦逼”。
其间,有多少王维自己的心声代言,有多少他自己渴望而不能及的隐居愿望,赠诗的人和受赠的人何曾不清楚?
王、孟这两个当朝最闻名的山水田园诗人,恰是最对立、最纠结的两个人。或许,只要他们了解互相的苦楚。
简单说,王维终身都在当官,却拼命想归隐田园;而孟浩然终身归隐田园,却拼命想当官。
王维大半辈子的宦途很不顺利,孟浩然却比王维还崎岖。能够说,王维是被日子逼着当官,孟浩然则被倒霉气儿逼着归隐,连当官的时机都没有。
这次分别后12年,王维通过襄阳的时分,老友现已过世。他的悲伤,化成了《哭孟浩然》:
故人不行见,汉水日东流。
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4
王维是个才调逼人的人,17岁就写出了《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这样的教科书等级的名诗。
但他的性情远远配不上他的才调。
一般来说,才调爆棚的人都有睥睨一切的自傲和自傲,比方李白。王维不相同,用现在的话说,他是一个很丧的文人。终身脆弱无力,谨言慎行,与世无争,却又不甘抛弃,不敢对立。
他被称为“诗佛”,倒很恰当。这便是个佛系诗人嘛,都行、能够、不要紧。
这种性情的养成,与他的家庭环境不无关系。他是家中长子,幼年的时分,父亲就过世,遗下几个弟妹,很早就需要他担起宗族重担。
15岁,他带着小一岁的弟弟王缙到帝都闯练。凭仗一身才调,很快成为京城王公贵族的宠儿。岐王李范,李隆基的弟弟,一个热心的文艺赞助人,很赏识王维。
唐代科举制,试卷上不糊名,主考官不只评阅试卷,首要还参阅考生素日的诗文和名誉来决议弃取。所以,预备应试的士人提早结交、干谒名人高贵,向他们投献著作,争夺他们的引荐和奖誉,是其时一种适当遍及的社会风气。
王维不能免俗。听说正是岐王的引荐,王维21岁就中了进士。
这时的王维神采飞扬,颇有功名事业心,不过很快就被实际痛击成了佛系青年。
5
王维刚当官没几个月,人生遭受了一次暴击,在太乐丞任上被贬出京城。
工作源于一次有僭越嫌疑的舞黄狮子活动。
史载,王维在他人的教唆下,让属下的伶人舞黄狮子。黄狮子其时是一种“御舞”,非皇帝不舞。
成果,王维和他的上级、太乐令刘贶都遭到严峻处理。刘贶的父亲刘知几替儿子求情,也遭到了贬谪。
王维被贬为济州司仓从军。更为丧命的是,这次事情使得王维被唐玄宗列入了黑名单。整个玄宗朝,王维的官运都很黑,这简直摧毁了他在官场上的一切决心。
唐玄宗为何下手这么重?
依据陈铁民等学者的剖析,这跟唐玄宗与诸王的权力斗争有关,王维或许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政治牺牲品。
唐玄宗为了稳固皇权与皇位,忧虑他的兄弟们构成有要挟的实力,颁令“禁约诸王”,不使与群臣交结。王维出仕之前便是岐王、薛王等诸王的座上宾,又犯了黄狮子案,刚好戳到唐玄宗的隐痛,尔后都得不到这个皇帝的好感。
承受着与抱负渐行渐远的苦楚,王维离开了长安。
他不知道的是,这仅仅他曲折人生的前奏罢了。
6
在尔后的20多年间,王维根本是帝国政坛的一个零余人。他长时间在诗中自称“微官”,真不是自谦,是现实。
虽然在张九龄当宰相期间,他崇拜张的人品,跟张写诗“跑官”,得了个右拾遗的官职,很是振作了一段时刻。但随着李林甫的上台,张九龄的被贬,把他的这点光辉也熄灭了。
他是一个心中有对错,但不敢揭露对立的人。开元二十五年(737),张九龄被挤出朝廷,王维还给张写诗,倾吐知遇之恩。
与此一起,李林甫操纵朝政的十几年间,王维仍做着他那可有可无的“微官”。他并非没有擢升的时机,李林甫的心腹苑咸曾言及王维久未升官,弦外之音,王维如果有意向,他能够帮助操作。
不过,王维以一种适当含蓄的方法拒绝了。
他在回赠苑咸的诗里说:“仙郎有意怜同舍,丞相忘我断扫门。”外表是赞颂李林甫大公忘我,不准走后门,本质是标明他与李不是一路人,不屑去趟浑水。
这件事,能够看出王维的底线。
但是,他已然不屑李林甫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不爽性辞官呢?
7
是啊,王维不是一向神往田园日子吗,为什么不学陶渊明辞官归隐呢?
开元十五年(727),王维在完毕了济州的五年贬谪日子之后,到了淇受骗小官。此刻,才26岁的他已萌生了归隐心志。
通过一番衡量,他确定陶渊明的活法并不行行。
提到底,父亲早逝,长子代父,他不忍推诿全家生计的重负。他在诗中说,“小妹日长成,兄弟未有娶。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所以“几回欲奋飞,踟蹰复相顾”,不敢抛开这个包袱,自己一个人逍遥去隐居。
他还批判陶渊明,以为陶不为五斗米折腰,是满足了自己的勇气与庄严,却把眷属带入了日子极度贫苦的地步,实际上是一种朴实为己的、不负职责的自私行为。
因而,即使深深感遭到吃朝廷这碗饭吃得很辛苦,很苦楚,王维也不敢仿效陶渊明的活法,拂袖而去。
他很实际地理解,隐居是要花钱的,为了隐居得起,他不得不为官。
中年之后,他已无意宦途,朴实为了俸禄和宗族职责而在官场待着。身在朝廷,心在田园,过起了时人称为“吏隐”,即半官半隐、亦官亦隐的日子。
对他来说,这是一种退而其次求的挑选。
日子不只要田园与诗,还有眼前的苟且。
8
紧接着,命运跟王维开了个大大的打趣。在他人生最苟且的时分,忽然迎来了最戏剧性的转机。
安史之乱期间,王维未能逃离长安城,被乱军俘虏到了洛阳。一番威胁之下,他出任了安禄山颁发的伪职。
唐军克复两京后,新帝唐肃宗对屈服安禄山并承受其伪职的官员,进行逐个处理。王维作为典型的“陷贼官”,本应处死,却出人意料地被唐肃宗免了罪罚,并且还升了官。
《旧唐书》对此的解说是,王维在出任伪职期间写了一首诗,标明他对李唐的忠心,唐肃宗读到后对其发生宽恕心思;此外,他的弟弟王缙恳求削去自己刑部侍郎的职务,为哥哥赎罪,所以王维终究得到了宽宥处理。
这时,一向很尊敬王维的杜甫,也站出来写诗为王维辩解,赞扬他忠于唐室,能守节操。
关键时刻,是诗和弟弟救了他。
然后,他在宦途上居然转运了,做到了尚书右丞,正四品下阶。这是他终身所抵达的最高官职了。
越是官运亨通,他越是不能心安。他无数次进行自我检讨,展开自我批判,批判自己终身的脆弱,怨恨自己出任伪职的阅历,说“没于逆贼,不能杀身,负国偷生,以致今天”。许多话都说得极端悲痛。
这个时分,官位仍然不是他热心的东西,归隐之心更重了,释教成了他最大的精力寄予。《旧唐书》说他“晚年长斋,不衣文采……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
61岁那年,王维去世。临终之际,弟弟王缙不在身边,他要了一支笔给弟弟写了离别信,又与平生亲故作离别书数幅,敦厉朋友们奉佛修心。
写完了,舍笔而绝。
到唐代宗时,王缙应代宗的要求,进呈了哥哥的诗文集。代宗作了指示,必定王维是“全国文宗”,诗名冠代,名高希代。
王维的诗名,在他身后达到了巅峰。
唐代宗还说,他想起很小的时分,在诸王的贵寓听过王维的乐章。
9
讲完王维的终身,独爱君想起两个人。
一个是我本来的街坊陈叔,他是我老家区政府的公务员,到退休也便是政府办的副主任。他没有什么喜好,一下班就躲在自家书房练他的草书。
另一个是我的大学同学李×,他是一个二线城市工商局的公务员,上班写资料,下班写现代诗。在他日子的城市里,他的诗友们无从幻想他的工作,他在读诗会上的慷慨激昂,让很多人无法习惯他手中的保温杯。
王维若日子在今世,他或许就过着陈叔或李×的日常。
他身上的烟火气太重了,虽然他有一颗不死的归隐的心。但他表现出来的,永远是那么接地气,小心谨慎扮演好他的社会人物。
他会用他当官的合理收入,购买和运营辋川山庄,给自己一处躲避实际、躲避网世的暂时场所。在公余空闲或度假期间,他回到辋川,沉溺于田园山水之中,写“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写“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这才感觉舒畅得不得了。
尘世被过滤掉之后,他把魂灵释放出来。
除了无可对抗的才调,王维这样的人在历史上并不巴结。他没有李白的敢爱敢恨,也没有杜甫的忧国忧民,他有自己的小国际,却不敢全身心投入。
他遭到的纠缠,他作出的挑选,供给了一种温润平缓的过日子形式。大部分人无法决绝地脱离社会,隐遁起来,也无法在社会中不计底线,混成人精,因而王维的存在,丰厚了中国人人生道路挑选的或许性。
找到归于自己的一片心灵园地,只问耕耘,不问收成。人生会感觉不相同的。
当一个人对你说“你很王维”的时分,这应该是一种很高的欣赏。
参阅文献:(唐)王维撰、(清)赵殿成笺注:《王右丞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陈铁民著:《王维新论》,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0年;王辉斌:李白与王维未交游原因探析》,《宁夏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许总:《文明与心思坐标上的王维诗》,《东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