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真书以平允为善，此尘俗之论，唐人之失也。古今真书之妙，无出锺元常，其次则王逸少。今观二家之书，皆洒脱纵横，何拘平允？良由唐人以书判取士，而士大夫字书，类有科举习气。颜鲁公作《干禄字书》是其证也。矧欧、虞、颜、柳，前后相望，故唐人着笔，应规入矩，无复魏晋洒脱之气。且字之长短、巨细、斜正、疏密，天然不齐，孰能一之？谓如‘东’字之长，‘西’字之短，‘口’字之小，‘体’字之大，‘朋’字之斜，‘党’字之正，‘千’字之疏，‘万’字之密，画多者宜痩，少者宜肥，魏晋书法之高，良由各尽字之真态，不以私意参之耳。
——宋·姜夔《续书谱》
这段话举出以钟繇、王羲之为代表的魏晋真书洒脱纵横、各尽字之真态，来比照唐人一味求平允的失误。姜夔的见地是很正确的。汉字尽管叫方块字，但实践每个字短长、肥瘦各异，疏密欹正不同。作真书切不行截鹤续凫，令其整齐划一，布若算子，失尽字自身的势态。唐人以书判取仕。士大夫寻求功名，故约束了在正书中体现自己的特性，因此字形板滞。姜夔所谓“私意”，正是指唐人的这种显着的名利意图。
02
真书之难，古今所叹，书法不由晋人，终成下品。钟书点画各异，右军万字不同，物情难齐，改变无方，此自神理所存，不但回旋扭转笔札间，戋戋求象貌之合者！
——明·莫云卿《评书》
写楷书最简单堕入程式和技法中去，而失掉活力，失掉书法寻求最底子的东西——神韵。学习真书，难在得魏晋人之神韵。钟繇的真书“使转纵横”极有气势，王羲之的小楷改变无穷，这是由于魏晋人的思想境地高，他们能适应天然，掌握规则，而不是斤斤于运笔的技巧。
03
作书从平允一路作基，则结体深稳，不致流于空滑。《书谱》云：“初学散布，但求平允，险绝之后，复归平允。”盖非板滞之谓，仍要联接有气势，起迄有抑扬，写真一如写行草、方不类“算子书”耳。虽古人书皆以奇宕为主，不取平允，然为初学说法，不敢超乘而上也。
——清·朱和羹《临池心解》
学习楷书初级阶段，仍是要先从结构平允的一路下手，作为基础。能做到冷静稳健，不至于轻浮无力。孙过庭在《书谱》中讲的学书三个阶段：平允-险绝-平允。后一个平允是一种高明的境地。在寻求过结字的险恶奇绝之后，到达一种洒脱天然的程度，笔画之间虽起止抑扬清楚而气势连接。这是由于有了行草书“使转纵横”的功力，才不是“算子书”了。古人的书法以奇逸跌宕为干流，不发起平允。但关于初学者仍是要讲阶段性的。
04
盖作楷先须令字内间架明称，得其字形，再见以法，天然合度。然巨细、繁简、长短、广狭，不得概使平直如算子状，但能就其本体，尽其局势，不构于笔画之间，而遏其意趣。使笔笔著力，字字异形，行行殊致，极端天然，乃为有法。
——清·宋曹《书法约言》
汉字每个字都有自己的形体特征。写楷书先要将每个字的间架安排好，字形特征掌握住，然后再以规律推求。规律绝不是使字平直板滞，而是要在每个字的本体特征上尽其局势，令其天然合度，不拘泥在每个笔画的起止上，否则会遏止笔势和意趣。笔笔相生，因势而发，天然有力。字字形状不同，行行都有不同的意趣。如孙过庭在《书谱》中所说“同天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这才是符合法度的。这段话处理了法度与天然的联系。“极端天然，乃为有法”是顿悟者的言语。
05
楷书如快马斫阵，不行令滞行，如坐卧行立，各极端致。
——清·宋曹《书法约言》
宋曹所说极是。魏晋人写经行笔疾涩，杀锋入纸，鞭辟入里，从不臃肿迷糊。褚遂良《大字阴符经》能得其笔意，真如骑着快马冲锋陷阵去砍杀，骏利直爽。但墨迹入石，经曲折翻刻，又经风化，拓时墨也会掩去矛头，所以构成了时断时续、闪烁其词的姿势，后人反而以为是古拙凝重，成果形成滞钝。用笔当收支引带清楚，如人作一个动作，要做到家，不行拘泥困顿，不敢尽其势态。
06
古人书鲜有不具姿势者，虽峭劲如率更，道古如鲁公。要其风姿，正自和明悦畅。一涉枯朽，则筋骨而具，精力亡矣。作字如人然，筋、骨、血、肉、精、神、气、脉，八法备然后能够为人。
——清·王澍《论书剩语》
文字本来是记载言语的东西，他是人发明出来的，不是天然界的某种生物。但我国书法，却赋予这种“东西”以生命，让他具有筋、骨、血、肉、精、神、气、脉。试想，咱们不必毛笔，而用直尺、圆规写印刷字体，能有这样的作用吗？而运用毛笔者要得古人姿势、气量，并非要从翰墨技巧上下功夫。着笔遒劲，用墨苍润，自能笔下决出活力。
07
结字要取得权势，断不能笔笔正派，所谓如算子便不是书，到字成时，自归于体正而行直。
——清·徐用粲《论书》
楷书一般说法是“横平竖直”。这句话不能了解得太机械。横有轻、重、长、短、俯、仰，竖也因方位不同而有形状与方向的改变。假如一味平直、板滞、重复，那就不是书法。把用笔结体的各种改变掌握住，游刃有余，反倒觉得言外之意安稳共同了。
08
唐有经生，宋有院体，明有内阁诰敕体，明季以来有馆阁书，并以整齐特长。名家薄之于算子之诮。其实名家之书，又岂出横平竖直之外？推而上之唐碑，推而上之汉隶，亦孰有不平直者？虽六朝碑，虽诸家行草帖，何一不横是横，竖是竖耶？算子指其平排无势耳，识得笔法，便无疑已。
——清·沈曾植《海日楼札丛》
沈曾植对横平竖直与算子书作了更进一步的讨论，他以为两者并无必然联系。从唐碑上推至六朝碑版和汉隶，都是横平竖直的。行草书也是横是横，竖是竖。他指出所谓算子书实践上是好像古代竹制的算筹，长短粗细共同，平行摆放，毫无起止相回视照应的势态。假如了解了笔法中的止起使转，就能够明白地知道了。
